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简评瓦格纳当前的叛乱，作者：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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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格纳”创始人普里戈津谏言应“加大战争力度，否则1917年会重现”的时候笔者就和朋友发表过感慨：“真是感觉瓦格里的这位厨神已经在政治上成为一个角色，再也不是简单的一个私人军事公司的被所谓牵引的傀儡。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他要不有了自己的“意志”；其二，他要不成为了普京想推动的国内政治议程的一个工具。前者估计会引发俄国国内政治一个大扰动，不好评估后果；如果是后者，这个工具已经不会被牺牲，而是被作为一个砝码存在于俄国政治之中”。 瓦格纳最近发生的事变证明了当时笔者的一个感觉：普里戈津这个“木偶人”确实有了自己的“灵魂”，并且真的引发了俄国国内政治的一个大扰动。 这是非常有趣且值得一说的当前重大事件。这个事件严重的暴露了俄国的体制和政治的问题，在乌克兰春夏大反攻的当下是非常严重的一个政治事件，处理不当将给俄国带来系统性风险。可以简述如下： 一、俄国政治缺乏“现代性”导致了俄国体制的“政治不足” 俄国政治体制在战争的相持中再次暴露出了其严重的弱点，如果上次的表现像是一个悲剧（乌克兰9月反攻得手），这次的表现就像是一个闹剧。 俄国并不是一个政党政治发育完善的现代国家体制，俄国政治即不完全民主，中央政府的控制力又不夠。 这个事件可以反映下列几点： 1、目前来说，俄罗斯维持战争的核心的弱点还是在于其政治体制的非现代性，而不是什么军事能力和经济能力，这两点莫斯科完全具备资源来支持这场战争。在2022年9月关于《对当前乌克兰大反攻的一个简单观察》一文中，笔者就表示了对俄国体制的担忧：“俄国形成当前局面的根本障碍还是国家构建存在弱点与国家治理体系的失衡。这是从苏联解体后这个俄罗斯建国开始就带着的天然问题，俄罗斯人到今天还未能解决。”瓦格纳集团现在发生的所谓叛乱再次证明了这一点：俄国的政治体制几乎可以描述为一个“黑手党治国”一般的“dog-eat-dog”体制，并且高度的依赖于普京的政治威望和身体健康，俄国的核心统治阶级目前还未能实现一个现代政党政治的有效统治，俄国的执政党可以被视为一个“普京党”。俄国的体制太过于依赖于强人政治的管理，发生任何突变都是不意外的。 2、我们知道在普京执政过程中其主要的政治精英的班底和出身高度的身份化与裙带化。普京的统治基础高度地依赖于暴力机构成员与普京的关系。从开源信息来看，普京体系的精英主要来源于两大政治集团：其一是“克格勃帮”，其主要构成是普京在克格勃工作期间他的老战友和老同事。其二个就是“圣彼得堡帮”，普京从德国回国后在圣彼得堡大学担任校长外事助理，随后追随他的导师索布恰克（圣彼得堡市市长）从而担任了圣彼得堡副市长等职。普京在圣彼得堡期间的这些同事和朋友构成“圣彼得堡帮”。普京把国家主要的政府部门和企业单位的高级管理职位基本上分封给了上述两个“帮派成员”，其他的地方政治精英和相关的社会精英想进入俄国核心的政治生态和利益分配的格局中非常困难，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话。 3、“克格勃帮”和“圣彼得堡帮”团结在普京周围几乎控制了整个俄国社会全部的政治资源和最核心的经济资源，带来了广泛的腐败和行政低效率。由于整个国家的核心资源和上升通道基本上被普京集团所垄断，只有“出身”这两个“帮派”的可以进入俄罗斯的权力核心和经济领域形成新寡头，而且这些新寡头相比原来的老寡头权力更加集中，互相连接的程度更加紧密。 4、普京“黑手党治国”的体制会自动迫使整个俄国社会对“俄国体制”的依赖越来越高，因为政治和经济资源都在集约化的暴力机构的精英管理下——这批精英通过赎买、裙带、暴力与宣传基本上实现了对俄国社会的深度控制。实质上俄罗斯1993年宪法当中所确定的联邦制的原则已经名存实亡，俄国目前是一个高度集权于普京的单一制的中央集权国家：符合俄国人的历史传统和文化心理。 5、“普京体制”这实质上压制和剥夺了俄国中产阶级存在独立政治意志的可能，也会迫使他们基于生活稳定和对于动荡的恐惧而自动在政治上选择与普京合作——这也就使得整个俄国政治失去了平衡性——因为没有任何政治上的反对派可以在这种生态下对普京提出挑战。甚至经济成长不佳和市场萧条也不会真正对普京体制产生重大政治影响，因为相比“没钱”老百姓更习惯于稳定和可预见性。 6、“普京体制”最大的弱点恰恰在于这个体制太封闭与僵化，并且与普京本人的绑定太紧密——笔者在2022年4月6日的文章里表示“如果普京死了美国再来发动乌克兰危机，俄国的寡头集团基于稳定中央政权权威所形成的买办性可能让美国得到意外之外更大的战略成果”——就是着眼于俄国政治体制中这个结构性的问题——实际上俄国联邦的诸多地方实力派“苦普京久矣”——包括现在看起来恭顺的车臣是否仅仅是因为普京本人的威望而选择与中央政府合作还需要在将来被检验。 7、当普京的政治权威性被挑战的时候是俄国体制面临实质性政治安全的时候，这点可以来自于外部（比如来自战争的失败），但是不致命。更为致命的是来自体制之内的权力再平衡引发的风险。目前的情况反映自战争爆发以来俄国的暴力部门膨胀了很多很多，普京作为寡头的共主在协调管理这些强力部门的精英时的政治权威性已经不足——战争的长期化本身在削弱普京的政治能量和光环——使得普京不得不更加依赖于暴力部门提供支持而使得普京赎买这些军头的成本显著上升——狼群看见了头狼的疲倦而躁动不安，蠢蠢欲动。当然，没有人可以挑战普京，但是有资格展望未来的莫斯科的政治精英们显然在暗暗向老板展示肌肉。 二、对事情可能方向的判断 1) 瓦格纳不可能在俄国实现军阀化 瓦格纳是不具备在俄国成为军阀的任何可能，这个组织在俄国没有这样的经济、政治基础。瓦格纳只是一个雇佣军集团（甚至可以考虑为与普京关系极为密切的雇佣军集团）。俄国的军阀化的隐忧在州府，不在军队。 瓦格纳的后勤能力和经济来源很容易切断，并且意识形态上也很难处理转为军阀化的相关要求，瓦格纳缺乏对抗中央体制的政治能力，也不会得到俄国精英阶层的实际支持（从军方的态度就很清楚）。关键是瓦格里在俄国国内没有根据地、经济基础、人口规模和地方政治生态的支持。离开这些谈瓦格纳会军阀化都是虚的。 虽然说瓦格纳有国际军火渠道甚至有海外基地，但是瓦格纳在非洲“军阀化”那也能叫军阀化么？如果要谈“军阀化”，瓦格纳比车臣差了几十个身位。所以任何将瓦格纳视为军阀的想法都是值得质疑的。 2) 瓦格纳的被整编是俄国政治议程里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俄国防部之前就想收编瓦格纳，总体来说未来希望继承普京政治衣钵的人们不希望瓦格纳这支独立的、游离在正规军和国家机器外的武装力量在战后成为一个可以威胁他们接班普京的政治安排中一个不受控的、议价能力过高的政治力量。这点已经成为了一个公开的矛盾激化点，我们在巴赫穆特战役后期已经可以明显看到这个斗争已经表明化。 3) 瓦格纳的本次叛乱没有成功的基础 现在来说，军方肯定还是支持普京的，瓦格纳也没有政治能力动员群众起来搞“革命”，尽管普里戈津公开宣称“当前的局面很像1917年”，但是普里戈津出身普京的厨师，立身上是不可能摆脱对普京的政治权威的依附。 何况在对外战争的当下瓦格纳向内开枪是没有政治上的“政治正确”的：瓦格纳的核心成员是黄俄党，但是大量参加瓦格纳的士兵是真诚且相信普京号召的民族主义者和爱国者，他们并不在意识形态上效忠普里戈津，而是效忠莫斯科。而广大的俄国民众更加不可能在当前局势下跟随普里戈津去寻求什么“政治革命”。 尽管瓦格纳几乎可以被视为普京自身可以掌握的一个正规暴力部门之外的军事力量，但是现在的普京已经被逼迫到不得不选边站了。 普京是一个老练且意志坚定的政治家，这种时候做出判断不难：一定是要牺牲普里戈津。普京不牺牲普里戈津将带来全局不稳定的后果，威胁其政治安全。换言之，普京不能失去国防军，但是可以失去一个厨子。“黑手党政治”的逻辑就是这样。 三、普里戈津可能的结局 老规矩，打脸时刻的保留节目，笔者将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出判断： 1) 高概率瓦格纳战后不复存在 局势再发展几天，普里戈津与莫斯科将不得不基于形势而形成政治交易。无论是前线的战局对本次叛乱参与各方的牵制还是俄国社会本身对这个叛乱的态度都不会允许这个事情歹戏拖棚。无论是什么交易，普里戈津得要一个安全保障，并且我觉得这个保障最终会让他交出瓦格纳的指挥权而出卖瓦格纳里支持他的参与叛乱的士兵。当然，这些士兵其实也渴望死在战场上，这也许是一个合理的匹配机制。无论这个交易如何安排普里戈津，战后应该不会存在目前的这个瓦格纳了。 2) 中等概率俄国安全部队武力较快平息叛乱 瓦格纳的士兵无论是基于何种理由参与了目前的事变，但是现在的局势依然没有引发重大的内部流血冲突，当俄国最高当局公开向瓦格纳的普通士兵喊话的时候，他们的政治选择和“革命意志”是否还如在巴赫穆特一样简单而坚定就是很值得质疑的了。 这样的瓦格纳集团是很难真正动员全集团系统的力量去执行普里戈津的命令的：在遇到俄国安全部队直接来平叛的枪口的时候，瓦格纳的抵抗应该不会很坚决。瓦格纳的士兵面对的精神内耗太严重，这种部队是不会有很强的战斗意志的。 3) 极低概率发展成一场低烈度但是血腥的内战 毫无疑问，参与平叛的话军方和安全部队会坚定地贯彻中央政府的命令，并且拥有压倒性的实力。如果真发生瓦格纳的士兵对于普里戈津的归属感大于他们对俄罗斯的归属感，那么局势发展成一个低烈度但是血腥内战是可以想象的，这将是俄罗斯心灵史上又一道血腥的伤口。 四、对战局的影响 总体来说，俄国无论是在政治上“漂亮的”结束这场瓦格纳的叛乱还是“手忙脚乱”的镇压下去都对战局产生不了根本的影响。总体的预期可以表述如下： 1)战局不会因为瓦格纳的叛乱发生重大偏差，俄国总体上能维持目前战线的整体稳定和战争发展的基本方向。 2)乌克兰也许会在这几天加紧冲击下俄国的防线，俄军可能在扎波罗热目前的接触线上向预设第二道核心防线退却。 3)俄军的士气会受到重大打击，俄国目前显然在政治上失去了在乌克兰目前反攻损失其机动兵团攻击动能后发起反冲击的意志和注意力。 4)俄军在收拾完瓦格纳的局面后将改组瓦格纳部队，俄军前线攻击机动兵团的战斗意志、伤亡承受的程度和指挥艺术将被削弱。 5)将激励美西方加强对乌克兰的支持和在俄国内部进行挑动的热情，寻求推动俄国发生1917年历史重现。 6)瓦格纳的叛乱同时也会激励基辅的士气。 五、结束语 瓦格纳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再次说明了一个国家的政治能力和观念构建能力是多么重要，无论一个军队的士兵多么勇敢或者善战都不能自动带来国家的繁荣和胜利。 今天的莫斯科虽然还拥有勇敢的人们，但是她的旗帜没有了温度。 用一个诗意的语言结束今天的文字吧： 在这莫斯科郊外的夜晚 听不到那崇高的誓言 谁还会为理想而战斗 谁还会为爱情而牺牲 莫斯科不再相信谁的眼泪 她也不会再相信谁 曾经英俊的少年 他的年华已不再 莫斯科不再相信谁的眼泪 她也不会再相信谁 曾经热烈的旋律 就像RUSSIA DISCO GO